兒子從小長到現(xiàn)在20多歲,，無洋芋不成飯,，專吃洋芋菜,。其實,，我本是吃洋芋長大的“洋芋客”呢,。

家鄉(xiāng)在山村,，群山連綿,，丘陵起伏,，土地貧瘠,。童年時,，家庭貧困，一年四季不是包谷面疙瘩,，就是馓飯,，永遠的洋芋菜。家里有一畝自留地,，每年種植著洋芋,。秋天時挖了洋芋放進地窖，冬天慢慢享用,。這樣,，整個冬天乃至第二年春夏天長了芽，又接續(xù)吃上新洋芋,。

飄雪的冬天,，屋子里生著土爐，燃料是鍋爐房用過的爐渣或為數(shù)不多的一些煤球,。爐火溫度低,，爐灶里放置一圈兒洋芋炙烤，兄弟姊妹們把手籠在火焰上取暖,。一會兒,，把洋芋挨個兒翻一遍，繼續(xù)炙烤,。

“瘦狗鼻子尖,！”火焰中傳出洋芋的香味兒，兄弟姊妹們就爭搶著取出洋芋,，一人一半分著吃,。每個人的嘴巴、鼻子被燒焦的洋芋染黑,。寒冷的屋子里,，嘰嘰喳喳，充滿歡樂而滿足的嬉笑聲,。小小的土屋內(nèi),，昏暗的燈光下,，媽媽忙碌著豐盛的晚餐——洋芋疙瘩或馓飯洋芋菜。

曾有那么一兩次,，懷著喜悅，我提上一兜洋芋,，跟著爸爸去放生產(chǎn)隊的羊,。在山洼避風處土坎邊，爸爸用小鏟掏挖一個小窯般的灶坑,，周圍壘疊上層層胡墼,，就近撿拾些柴草在爐灶膛里熊熊燃燒。一會兒,，一堆柴草燒完,，爐膛和土塊被炙烤得燙燙的。爸爸把洋芋一個個送進灶膛,，用小鏟按下土塊掩埋瓷實,。

等待的功夫，羊群在山坡上悠然吃草,，我和爸爸嘮些家常,。爸爸羨慕地說，城里人好啊,，住樓房領(lǐng)工資,，旱澇保收，不愁吃喝,，日子過的舒坦,。說起怎么才能當上干部和工人的渠道，爸爸說：你的親房尕爹聰明勤快,，寫得一手好字,，先在大隊里當文書，被公社領(lǐng)導看中抽調(diào)到公社里,，而后就成了國家干部,。至于遠房六哥，那年縣上給大隊分配一個工人名額,，就被大隊里推薦去城里當了工人,。還有個遠房娘娘，也是推薦報送到了城里,，當上了醫(yī)院里的大夫,。爸爸說，他20歲時曾給“師大”（西北師范大學）拉運磚瓦,，領(lǐng)導說留在“師大”里當工人,?？杉依锶硕嗟厣伲瑹o人種地,。自己若當了工人,，怕是家人都會餓死呢。

爸爸說,，農(nóng)村人只有考上學,，才能分配一個正式工作，過上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,。希望你,，一定要把書讀好。說著說著,，爸爸扒開土層,，揀撥洋芋。那洋芋絲絲冒熱氣呢,，使勁兒摜摜土塵,，雙手捧著熱乎乎地吃起來。吃著滾燙的洋芋,，遙望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鷹,，暗自發(fā)誓：一定要把書讀好，過上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,！

其實,，在炕灰里“燒”熟洋芋，味兒挺不錯的,。天冷時,，媽媽往往挑選幾個勻稱洋芋，悄悄埋在炕洞里的炕灰里,。晚上臨睡覺時,，媽媽從炕洞里扒拉出來，輕輕磕掉灰,，笤帚掃干凈,，一掰兩半，熱氣騰騰,，分給兄弟姊妹們當“夜宵”,。

民以食為天。1982年,，包產(chǎn)到戶后,，家里分到2畝水澆地（人均0.4畝）、20多畝山坡地,。水澆地產(chǎn)量穩(wěn)定,，種植麥子來維持全家8口人的溫飽,，不至于挨餓受饑。那些山坡地只能種些糜谷,、洋芋,。盡管干旱缺雨，或多或少收些米谷和洋芋,，填補食用,。

播下種子，總有希望,。連續(xù)幾年，雨水豐盈,，洋芋蓬蓬勃勃,、蔥蔥蘢蘢。一段時間后,，洋芋開花了,，純白的花瓣，黃色的花蕊,，一串又一串,，耀眼奪目。國慶期間,，正是洋芋收獲的季節(jié),。舉目田地，洋芋秧泛著泥土的清香,。全家人連續(xù)幾天集中挖洋芋,，2畝沙地竟挖了四五千斤，裝滿30多個麻筋袋子,。

當天晚飯后,，媽媽把專門挑選的飽滿洋芋洗凈，放進一個大鍋里,，圍上草圈,，煮在煤火。一個多小時后,，水汽蒸騰,，一股香香的洋芋味兒飄滿廚房。媽媽去掉草圈,，揭開鍋蓋,，一個個洋芋熱氣騰騰，皴裂白嫩,。把燙手的洋芋剝皮,，放進碗里,，撒些鹽，調(diào)一勺豬油,，攪拌均勻,，吃起來可香呢。第二天洋芋冷了,，咀嚼時有一股濃濃的焦油味兒,！于是，這段日子,，每逢星期天,，媽媽就煮好一鍋洋芋，全家享用,。

第二天早晨五點,，二哥駕駛著“三馬子”前去安寧桃海市場批發(fā)。這是地道的旱沙洋芋,，圓潤飽滿,，質(zhì)地緊密，色澤如玉,。小販們賊精,，物廉價美，紛紛搶購,，以便從中漁利,。“三馬子”剛到市場,，就被小販們忽喇喇包圍,，你爭我搶，十幾袋洋芋轉(zhuǎn)瞬被小販抬到自家三輪車上,，才逐個來付錢,。最后發(fā)現(xiàn)，最大那袋200斤洋芋被一個矮胖的中年小販竊走,，白白損失100多元,。

這時，家里的土爐已經(jīng)換成鐵爐,。星期天,，兄弟姊妹們在小鐵爐里加些“煤磚”，爐蓋燒得燙燙的——把洋芋切成薄片,，放在爐蓋上炙烤,。洋芋片熟了，撒些鹽，說說笑笑,，爭爭搶搶,。后來，烤箱取代小鐵爐,，“煤磚”也漸漸更換為有煙炭或無煙碳,。這樣，無論囫圇燒洋芋還是烤洋芋片,，效果好多了,，只是我這輩人已經(jīng)沒閑功夫了，烤箱又成了下一代人的天堂,。

“王侯將相寧有種乎,！”從小到大，我始終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嚴格的人,，好幾次考試成績偏低,，悶悶不樂。前途渺茫,，我的出路在哪兒,？有一次因為不會默寫“香蕉”的英語單詞“ banana”時,，還被嚴厲的英語老師劈頭扣了一書,，狠狠地責罵道：你媽把你白拉了！后來,，我就考上了師范,，成了一名教師。

時光匆匆,，偶爾回眸,。小時候，物質(zhì)匱乏,，洋芋是充饑果腹,、救命的東西。那零零碎碎的洋芋蛋,，養(yǎng)活了全家人?，F(xiàn)在，依然如此,，三頓五食——煎炸蒸煮：洋芋絲,、洋芋片、紅燒洋芋,、洋芋疙瘩……時至今日,，兒子喜歡，我更喜歡，頓頓不離,，百吃不厭,，只想第三代人會不會喜歡呢。

“使看不見的看見,，使遺忘的抵抗遺忘,。”人生總有無盡的懷念和希望……

□俞海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