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看書法名帖,。一看再看天下行書前三甲,，第一為王羲之《蘭亭集序》,，二為顏真卿《祭侄文稿》,，三為蘇軾《寒食帖》,。

正逢仲春,，春風(fēng)浩蕩,。

一個人臥于沙發(fā)里,，整個人陷入了一場與書法的愛戀與糾纏。這哪里是書法,？分明也是人生,。三幅行書均為草稿，據(jù)說他們也試圖再寫,，把那草稿上的瑕疵和涂抹去掉,，居然再也不能。

絕品都難以復(fù)制,。

那是怎樣的心情寫就,？

蘭亭的陽春三月，文人聚集在一起寫詩畫畫,，雅囑王羲之為序,。他喝到半醉，一揮而就,，文與字都美到不似人間,。雖然后來沒了真跡，但是,，連復(fù)制品都讓人嘆為觀止,。

孫過庭在《書譜》中總結(jié)：通會之際，人書俱老,。王羲之的老,，是重回到最初、開始,，回到書法的本源——書寫,，原來是為了記錄生活之美。

弘一法師圓寂前四字,，也還原到了寫字的最初,，徹底了斷人間煙火氣。出家之后,，他拒絕戲曲,、音樂、繪畫,、書法……所有與文藝有關(guān)的事情,，他都拒絕。這其中,，包括書法,。

后來，有人規(guī)勸：抄寫經(jīng)書可以度人,。于是他抄經(jīng)度世,，字體線條平靜安詳，所有的書法家力求表現(xiàn)自己個性，而他,，隱藏起所有個性,，只為抄經(jīng)度人、度世,?；貧w到書法本身，回歸到字的認(rèn)真踏實(shí),。

那最后四字悲欣交集,，早就失去審美的緯度與經(jīng)度，人書俱老是境界,，到了這里，他連人書俱老都沒有了,。

有人曾在曉云法師處看到法師的刺血經(jīng)書,，血跡極淡，卻如金石刻痕,，縷縷都游于心上,。驚震同時，只有心酸與慈悲,。

初看顏真卿《祭侄文稿》,，如鬼畫符，行,、草,、隸都摻雜，一字字全是疼痛,。此篇上升為精神領(lǐng)域的圣經(jīng),，完全與書法無關(guān)，情緒四處蔓延,。

這是顏真卿嗎,？這是，這正是,。顏體的大氣和闊麗,，顏體的規(guī)范和平直全然皆無。你只看到一個人在寫,，在哭,，在疼——書法真正的意義是曲終人已散，江上數(shù)峰青,。

再看《寒食帖》,。彼時蘇軾四十五歲，幾次被貶，幾經(jīng)磨難——他書寫時還需要炫耀華麗嗎,？還需要書風(fēng)嗎,？還需要矯情嗎？夜風(fēng)苦雨,，陰雨連綿——“今年又苦雨,，兩月秋蕭瑟，臥聞海棠花,，泥污燕支雪,。”連眼淚都覺得多余,。一筆寫下來,，心就老了。其實(shí),，提筆的剎那,，就老了。

流放歲月,，此樣寒食節(jié),。一個人站在窗前、雨前,，九死一生的命運(yùn)到了高潮——人的一生,，如果只經(jīng)歷大富大貴和平淡從容，哪里會有人書俱老?

徐渭不歷經(jīng)苦雨荊棘何會畫出那般清寂山水,？梵高不孤獨(dú)致命怎么會有瘋狂的向日葵,？別樣的人生里，必然清寂到快崩潰才會聽到時間輕軋自己靈魂和身體的聲音,。

那么,，落筆吧。

因為,，此中還可落淚,。

還可縱情地想念或者拒絕。

還可以,，一個人獨(dú)處的時候,，與筆墨為伴，伴著雨聲,，秋聲,，伴著那烏鴉的叫聲，寫下這首千古名帖《寒食帖》,。

此中有真意,，不辯也忘言,。

一個人內(nèi)心有了格局，氣息會別樣不同,。

弘一法師,，到最后，內(nèi)心與外在完全統(tǒng)一,，刺血寫經(jīng)時,，以血為墨，并不覺得疼痛,。

而行書前三帖,，早就失卻書法技巧——我們一生所要擺脫的，恰恰是技巧,。技巧讓我們?nèi)A麗,、矯情、茫然,，技巧讓我們趨之若鶩,，技巧帶來利益，技巧也帶來匠氣,。

人書俱老的作品，早失去技巧,。

“悲欣交集”四字是空靈禪語,，不但沒了技巧，連人間味道全無,。

好的東西,，無間勝有間，氣宇軒昂時還想嘩眾取寵,，還想表現(xiàn),，生怕這世間留不下痕跡。哪知無痕最好,，無跡無佳,。

日本導(dǎo)演小津的墓碑，無名無姓,，只刻了一個大大的“無”字,。他早就明白，人生是一場空虛,，到最后,，安靜地一個人長眠于地下，已經(jīng)是福報,。

有人說長期看書法名帖可以把人看老了——如果年輕的容顏有一顆老心,，那真是人生上品,。早早地把自己的心收斂起來放好，也無風(fēng)雨也無晴,，慈悲喜舍,，靜定安詳，于整個大人生來說,，是敬重,，也是圓滿。

這樣的通會之時,，來得越早越好,。

書法最高境界是人書俱老，人的最高境界呢——也許也是還原到最初,，安靜地來,，安靜地去。

富貴吉祥,，波瀾不驚,，風(fēng)雨雷電，淡然一笑,。

□如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