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資料照片

父親口袋里總是裝著一根旱煙鍋,，這是他不離身的寶貝,，陪伴了他二十多年,。煙鍋和煙嘴都是黃銅的,，一根空心細(xì)竹筒將煙鍋和煙嘴連接起來,，在細(xì)竹筒上，系著一個黑色的布煙袋,，里面裝著揉碎了的旱煙葉子,。這根銅煙鍋有二十厘米長，長年在父親的手中摩挲,，銅煙鍋和煙嘴色澤暗淡,，上面遍布一道道劃痕和一個個小砂眼。細(xì)竹筒換了一根又一根,，唯有這銅煙鍋和銅煙嘴竟用了二十多年,。

父親一生務(wù)農(nóng)，無甚愛好,，只喜歡抽煙,，而且還是勁大味濃的旱煙。

母親說,，在那艱苦的年月里,，她養(yǎng)了幾只母雞，下的蛋舍不得吃,，一枚枚攢起來,，拿到村子附近的一家工廠里，偷偷地賣給那里的工人,，換些零錢,，給家里買點油鹽醬醋。給父親買了那根銅煙鍋,，母親心疼了好一陣子,，因為它當(dāng)時能換二十四枚雞蛋。

父親干活時從來不抽煙,。每次下地干活,，我和姐姐們一停下來，父親總會說：“不怕慢,，就怕站,，干莊稼活可不能偷懶。人哄地一時,，地哄人一年,。”

父親只有在勞累時,，才會蹲在地頭田間,，解開旱煙袋，把銅煙鍋放進去,，裝滿旱煙,，吧嗒吧嗒地接連抽上幾鍋旱煙。經(jīng)過短暫休息，他又恢復(fù)了體力,。抽罷煙,，父親把煙鍋在鞋幫上啪啪啪地敲干凈，站起身來,，繼續(xù)彎腰干活兒,。晚飯后，父親躺在炕上,，將裝滿旱煙的銅煙鍋湊近油燈點著,，愜意而又舒坦地抽著旱煙。在昏暗的燈光下,，煙鍋里的煙忽明忽暗地閃滅,。隨著父親嘴巴的一張一翕，那嗆人的濃煙便在屋里裊裊升起,。

母親總是反對父親抽煙,，埋怨道：“那旱煙嗆死人了，那究竟是個啥好東西,，真比肉還香嗎,，你要不住嘴地抽煙？”

父親笑道：“你不知道,，這比啥都香，抽煙解乏提神,，一時不抽煙,，干啥都沒勁?！闭f完這話,，父親又美美地大吸了幾口煙，臉上洋溢著輕松和愉快,。

那一年,，二姐夫在部隊當(dāng)兵，還未復(fù)員,。二姐既要帶孩子,，還要一個人種地，收成總是不好,，因此,，每到春天青黃不接時，二姐家的糧食往往不夠吃,，得靠我家接濟,。一次，父親磨了兩袋白面粉，把一袋面粉放在架子車上,，要給二姐送去,。我那時候還是個少年，非得跟著父親一起去,。父親拉著架子車,，載著我和那袋面粉。一路上,，父親一鍋接一鍋地抽著旱煙,，煙鍋里的煙就沒有熄滅過。

見父親又來送面粉,，二姐鼻子發(fā)酸,，哽咽道：“不知道這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兒！”

父親一邊吸著旱煙,，一邊安慰道：“莊稼地就是咱農(nóng)民的聚寶盆,。只要人勤謹(jǐn)，舍得出力氣,，好好種莊稼,，地里打糧食多了，這日子慢慢就會好起來的,?！?/p>

那時候，我家里很窮,，也就是勉強能填飽肚子,，想頓頓飽吃白面條和白饅頭，簡直是奢望,，家里哪里還有什么閑錢給父親買旱煙葉子呢,？為了省錢，父親專門在地里種了幾株旱煙苗,。那旱煙苗長勢旺盛,，莖稈粗壯，高過一米,，每一株煙苗都長有二三十片寬寬長長的煙葉子,。等到秋天，煙葉子從根部往上逐漸發(fā)黃,。父親便把黃葉子掰下來,，放在柴火垛上晾曬干，那煙葉便有了濃濃的嗆鼻苦味,，取幾片干透了的旱煙葉子,，裝進煙袋里,，慢慢地揉碎，連那硬邦邦的煙葉筋脈都要掰碎揉爛,。這時候,，父親總會抽上幾鍋旱煙，美美地過個癮,。

后來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起來,，父親就懶得再種旱煙了，每逢逛集市,，必定要買上一大捆旱煙葉子,，抽個痛快。

等到姐姐們和我終于長大,，父親就一天天老了,，頭發(fā)全白了，腰也累彎了,，一干農(nóng)活兒,，便背痛氣喘。我參加工作后,，家里經(jīng)濟狀況好多了,。我勸父親不要再種地了，勞累了一輩子,，也該好好休息了,。父親堅決不同意，說他只要有口氣,，不倒下,，就不能不種地，還總是忘不了要抽那旱煙,，一抽煙，便止不住地咳嗽,。我勸他少抽旱煙,，那對身體傷害極大。

父親笑著說：“爹這輩子就放不下兩件事：一是種地,，農(nóng)民的本分就是種地,；二是抽煙，不抽煙,，沒勁兒種地,。這兩樣?xùn)|西，一樣都不能少,?！?/p>

見勸不動父親，我只好隨他了。為了讓父親不再抽旱煙,，我每次回家,，都要給他買幾條香煙，但總不見他抽香煙,，仍要用他的煙鍋抽旱煙,，說抽紙煙沒勁兒。我后來給父親買卷煙,，他還是不抽,，說用煙鍋抽旱煙才過癮。

后來,，父親不幸患了絕癥,，醫(yī)生說這病與他抽了一輩子旱煙有很大關(guān)系。父親這才徹底放棄了抽煙,，躺在炕上,，沒事就拿出那根旱煙鍋，愛憐地不住摩挲著,。

幾個月后,，父親還是沒有挺過去，永遠(yuǎn)離我們而去了,。在給父親入殮蓋棺時,，我和姐姐們跪在父親的棺材前，號啕大哭,。我流著淚,，把那根旱煙鍋放在他的枕邊，讓它繼續(xù)陪伴父親,。

□兩木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