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奇淤沙河
□苗青 攝
河流從某個高原、某個大山中或磅礴而出,或以涓涓細流的模樣翻山越嶺,,時而跌宕,時而平緩,,時而枯竭,時而洶涌,。某時似露珠滾動著月光一路而下,,某時又恍若琉璃修補著大地的殘缺。樹木,,川澤,,戈壁,濕地,。凡所經(jīng)過,,凡是被需,它們就用無形去滋潤有形,,用鮮活拯救枯萎,,用生命養(yǎng)育生命,演繹出一段一段的傳奇,。
我出生在塞北,。南北兩山夾擊著中間一條狹長的平川地帶上,一個很小很小的村落是被上蒼遺落的一粒種子,,孤獨地和風重復(fù)節(jié)氣,,重復(fù)夢境,重復(fù)日日又年年的遺忘再新生,。一條穿村而過的河,,用一個流傳了千年的故事,把歷史和現(xiàn)實巧妙地交織在了一起,,賦予彈丸大的村莊幾絲神秘和幾分遠古的氣息,。這條河有一個質(zhì)樸而厚重的名字——淤沙河。
淤沙河從巍峨的祁連山中奔涌而下,,清凜激越的河水過甘州,,經(jīng)沙井鎮(zhèn),穿臨澤箭臺村,,匯入湯湯黑河,。淤沙河又名“余沙河” 、“小沙河”,。顧名思義就是有沙之河。河西多砂礫,當清凜的雪水從祁連山跳躍而下奔流遠方,,免不了會攜帶上一路的砂土,,所以此水底多沙泥沉積。另有一說:祁連雪水順勢而下,,到達甘州區(qū)沙井鎮(zhèn)南灣這里,,大量的水被這個巨大的“灣”積蓄起來,只有少量溢出的野水繼續(xù)向下,,流淌到下游的箭臺村,,已是泥沙俱下,故此命名,。
淤沙河,,是一條有故事的河。父輩們,,那些被土地束縛了雙腳,,一生的腳步只丈量過村莊的人,在月亮高懸的夜晚,,經(jīng)不住膝下小兒女的糾纏,,總會緩緩開口:“相傳,大月氏人開辟了‘玉石之路’后,,定都昭武城,,雄踞河西。一次,,月氏王射獵,,來到了小海子這個地方,被一條泥沙翻滾黑氣彌漫的大河攔住了去路 ……”在講故事人平淡的聲調(diào)里,,淤沙河就在星光下呼著傳奇之氣,,從遠古盈盈出現(xiàn)。直到村莊寂寂,,孤月抖落下一身的羽毛,,灑滿村旁靜靜流淌的河水里,孩子們才沉沉睡去,。
一茬又一茬的孩子在淤沙河的故事里睡去又醒來,。我的父親,我,,都是如此,。每當太陽升起,我們都會丟開“軍馬日日被偷,,賊人卻是久尋不得,,養(yǎng)馬人在濁浪滔天的河邊將被斬首之際,,只聽得一聲刀下留人”的懸念,投入到新的日子里,。生活,,本身就是無處藏匿無法預(yù)測結(jié)局的故事,那些沉重的,、詼諧的,、諷刺的、無趣的,、甚至苦難的,,都是生活書寫出的嶄新故事,但淤沙河的故事卻從沒被歲月遺失,。這大約是因人類悲情,,唯處在那虛無的蕩氣回腸的屬于夜的故事,才能忘卻白日的承受和忍耐,。
故事是離奇而又夸張的,,淤沙河卻是真實的。小時候跟著同村的孩子去放牧,,把牛羊趕進河灘,,我們就可以到更遠處的小沙坡上嬉戲打鬧。等沙子混著汗水粘貼在我們的臉上身上,,我們又追逐著沖下沙坡把自己丟進了碧水盈盈的河水中,。溫熱的陽光里,淤沙河就像仁愛的母親,,任我們在其懷間撒潑打鬧,,只是柔和地注視著我們,微笑不語,。每當這個時候,,我的耳畔就會出現(xiàn)“月氏王射獵小海子,發(fā)現(xiàn)此處風景如畫,,草木異常茂美”的聲音,。
“風景如畫,草木異常茂美”是個特別有張力的句子,。它讓我不由得向南遠眺,,只見祁連蒼山皚皚,雪照云天,;再回身向北,,又見合黎霧嵐蒙蒙,蒼青如玉,。目光收回來,,眼前則又是綠草如茵,,雜花紛芳,鳥兒鳴唱,,牛羊自得,。而我的目光終會定格在這條河上,,它沒有故事里的“黑氣彌漫”,,仿佛是從天而至的一條玉帶,半環(huán)此處再蜿蜒向北,,閃動銀光綿延遠去,,令人心旌神搖。
于是,,我們醉心于牛羊在大地的綠毯上編織著奇異圖案,,沉浸在溫熱的河水泡出的安樂時光中,任風輕盈地飄過村莊的上空,,任祁連山的清涼在紅日的光影里慢慢暈染開,。
彼時,遠處田野里,,風吹麥浪,,父輩們時不時地抬頭瞅一眼歡笑聲傳來的地方,在布谷鳥的鳴唱里,,停佇,,擦拭一把額上的汗珠,又安心地繼續(xù)耕鋤著腳下的土地,。沉默的村莊,,因擁著孩子的歡笑、耕者的勤苦,,徹底變得鮮活而生動起來,。歲月,也就被淤沙河四溢的激情彈唱成了一首歌,。流動的宮商角徵羽里,,村莊、草木,、莊戶人都成了五線譜上跳動的音符,。
“牧馬人齊駐新建成的瞭馬墩”,也無法逃脫丟軍馬的結(jié)局,,于是砍頭的刀將落未落,,“背著桃木劍的游方術(shù)士趕到了黑浪滾滾的河邊”。每每講到這里,,父輩都會掏出煙葉,,把久熄的煙鍋慢悠悠地填補瓷實,。而孩子們則是一掃之前的萎靡,豎起了耳朵,。耳邊卻是泛著銀鱗的淤沙河,,悠悠遠去的輕歌。
“莫急,,莫急,!”賣弄的大人們故意拖延時間,撩撥著小孩子那顆高懸的心,。這些每日生活在故事里的人,,早已悟出故事跌宕曲折方顯動人,就像一條河,,斷流和洶涌出現(xiàn)在不同的經(jīng)緯里,,神秘和莫測才來得更加結(jié)實。而苦難總是不經(jīng)意地出現(xiàn)在生活里,,如何消除苦難就成了我們每個人潛意識的渴望,。希冀故事有一個好的結(jié)局,不正是所有活成故事或者聽講故事之人最善意的初衷嗎,?于是在孩子們急不可奈的催促里,,故事以 “河怪被除,轉(zhuǎn)瞬黑浪轉(zhuǎn)成碧水,。從此老百姓過上了安定祥和的生活”作結(jié),。
我們不得不佩服先祖的智慧和勇氣,所有人力不可消解的災(zāi)難,,都可在神話傳說是盛放,、化解。而河岸邊生活的世世代代,,剝離掉故事中河怪,、術(shù)士、桃木劍的虛無,,從中不斷汲取著追求正義和幸福的氣力,。他們用一條河的傳奇故事,慰藉著人生這條大河賦予的苦難,,并滿懷希望的奔向新的一天,。
而今,淤沙河周邊的草灘被鄉(xiāng)鄰們開發(fā)成了良田果園,。百姓們早已終結(jié)了貧困這個怪物的折磨,。果蔬植種,大棚養(yǎng)殖,土地流轉(zhuǎn),,使得勤勞創(chuàng)新的莊戶人用殷實富足的生活,,用淤沙河兩岸繁榮昌盛的喜人景象,把生活改寫成了傳奇?,F(xiàn)在的他們已然就是安定幸福生活的主宰,。
春融,夏漲,,秋潤,,冬藏。淤沙河泛著傳奇色彩,,從時空里來,,又向更遠的時空奔去……
□蔣靜
責任編輯:王旭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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