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將晚,，秋意漸濃,。綿延起伏的田野上，徐徐升騰起一縷縷裊裊的霧靄,，在蔥蘢的山川間氤氳,。淅淅瀝瀝的秋雨中，瘦小的茹河,、高大的垂柳、錯落的村莊以及逶迤的山麓連同山腰穿行的車輛,，仿佛都領(lǐng)受了上蒼慈愛的恩寵,，在進行著一場盛大的牛奶浴,。飄游著的白霧若有若無，掩映著燈火闌珊的小城,，看上去綽綽約約,、如夢似幻。偶有涼風(fēng)襲過,，細雨斜揚,，飛舞的雨絲猶如飄逸的音符，在萬物的岑寂中蕩漾開去,，柔曼而悠長,。河畔的樹木還泛著盛夏的濃綠，但透過濕漉漉的枝干,、葉脈,，能感受到一種源于大地深處的清冷，正如流水一般,，緩緩地滌濯季節(jié)里翻滾的喧囂與浮躁,，讓此刻的鎮(zhèn)原小城，又一次以飽滿而明澈的姿態(tài),，在不經(jīng)意間歸于了輪回中恬靜的清秋,。

倘若是晴天，那秋夜就別有一番況味,。會有一彎橙黃的月牙兒,，俏皮地斜掛在星辰寥落的天宇，如兒時娘親立在路口喚我回家時手中高擎著的那盞馬燈,。月色昏黃,，溫柔地映在萬物上，蒙蒙中透著一股暖意,。天地有大愛,，卻難得有心人去發(fā)覺和明悟。人,，其實有時候愚笨得很,。久居小城，我們又何曾了悟潛夫山上那俯瞰小城千年的蒼柏,，茹河灘中枯了又發(fā),、滅了再生的草株，佛窟腳下豐盈肥沃的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莊稼,、牛羊,？這座靜默的小城，何以讓一介布衣?lián)]斥方遒,、彪炳史冊,，讓一條小河奔流不息,、潤養(yǎng)千年，讓一方生民崇耕尚學(xué),、敦厚儒雅,？

就借著這亙古的月色，讓內(nèi)心蜉蝣天地的惶惑,、須臾浮華的迷惘,，都一并消融、凝結(jié)成一枚透亮的琥珀吧,。去遺世獨立的潛夫亭,、去紛繁落盡的松樹林、去風(fēng)蝕殘缺的石崆寺,，聽呼嘯的秋風(fēng)從高高的玉米稈兒間蕩漾而去,，穿過沉甸甸的高粱、清香的果樹,、蓬勃的紫蘇和已被收割的空曠的土地,，在遙遠的角落，激起幾聲高低錯落,、清脆悠長的回響,；聽木魚的吟唱從安靜燦然的落葉中升騰而上，透過孤獨的樹梢,、游弋的云朵,、流浪的星辰和一無所有的天空，在莊嚴(yán)的佛殿里,，化作一字一句言簡意奧,、普度眾生的經(jīng)文……王符故里、翰墨鎮(zhèn)原,，歷經(jīng)滄桑依舊雋永秀美,，猶如浮印在歷史長河上的一紙丹青，在秋夜的月輝中波光靈動,、清遠質(zhì)樸,。

鎮(zhèn)原的秋日，更是煙火十足,。工業(yè)園區(qū)機器轟鳴,、熱火朝天，酒肆茶館賓客盈門,、人聲鼎沸,，大街小巷人山人海、摩肩接踵……各種顏色,、聲音,、圖像,，就像是一條條悅耳的五線譜，律動著這座活色生香的小城,。也正是這股蒸騰著的、渦旋著的,、濃烈的生活氣息,，以其無形的魔力，召喚和吸引著我們朝著心中的方向和目標(biāo)快步地前行,。

而秋天最美的風(fēng)景,，其實在遠離縣城的鄉(xiāng)野、田間,。此時此刻,，金黃的玉米、火紅的高粱和飽滿的糜谷正待收割,。山峁溝梁間,，萬壽菊、紫蘇子隨風(fēng)搖曳,，紅富士,、皇冠梨芬芳誘人。遍地的青椒,、紫茄,、西紅柿以及鮮紅的花椒、圓滾滾的西瓜和混合泥土氣息的中藥材,，讓空氣里飄逸著盈盈的草木清香,。蘿卜、土豆尚未開挖,，悠閑地躺在濕土下酣眠,，小麥、油料剛剛?cè)胪辽?，便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嫩綠的小腦袋,，在廣袤的大地上東張西望……我常常詫異鄉(xiāng)親們對這片古老土地的珍愛、崇拜和信仰,，似乎沒有人比他們更懂得山川塬的寬廣,、慈悲和厚實。也許,，真正的智者在鄉(xiāng)野吧,。如果有空去村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家家門楣上都莊重地題寫著“耕讀傳家”“厚德傳家”等的字樣,。即使一生面朝黃土背朝天,，他們也不肯讓門匾沾染上“招財納?！敝惖乃讱狻＿@片土地養(yǎng)育的生民,，骨子里就有著渾然天成的恭儉敦厚與柔潤儒雅,，頗有些“謙謙君子，卑以自牧”的古風(fēng),。

鎮(zhèn)原人還格外地講究飲食禮儀,。許是幾千年前吧，也是這樣的秋天,，當(dāng)勤苦的鄉(xiāng)民完成一年的躬耕收獲后,，總想著和遠道而來的貴客、親友們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悅與滿足,，于是,，湊幾斤豬肉、切半只土雞,、磨幾碗土豆粉,、攢幾顆土雞蛋……盡管食材有限、調(diào)料單一,，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待客的熱忱與周到,。經(jīng)過一道道精細的加工，參之以講究的主客座次,、嚴(yán)格的上菜順序,、規(guī)矩的筷箸起落，原本一桌家常的葷素菜肴,，就顯得格外地隆重和體面,。時至今日，鎮(zhèn)原老席早已從尋常百姓家傳入王謝堂前,，成為鎮(zhèn)原乃至慶陽飲食文化的一張名片,。但這種化簡為繁、尊崇有加的規(guī)矩里,，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文化浸潤與傳承,，讓僻居山野、憨拙迂直的鄉(xiāng)民,，選擇以這樣一種莊重而繁復(fù)的儀式感來禮拜大地的恩賜,、銘謝艱辛的勞動？

青山長亭,、古道長城,，鎮(zhèn)原的秋，如一把密匙，正徐徐開啟一道道大門,，讓這座小城的無限意蘊和奧義,，在時間的長軸里，向世人一一地解密,、呈現(xiàn),。

□石代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