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小時候的冬天,，黑沉沉的夜幕里,，要么是雪花那個飄,、北風那個吹,，要么是天上布滿星、月牙亮晶晶,，那時候的冬天，咋就那么凄冷,，雪咋那么厚,，生產(chǎn)隊里開完會，勞累了一天的父母親,，回到家里,，又各干各的活計。

父親可能會去豬圈看一看母豬下崽沒有,，或者給驢添點草料,，然后烤著土火爐，喝著老茯茶,，一鍋頭,、一鍋頭地抽水煙。沒有枯芨芨的時候,，他會拆炕頭的席子引火點煙,。他一晚上都沉默不語,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父親可能是在默默地懷念四川綿陽故鄉(xiāng)的親人,，可能是回憶一次次爬雪山過草地,，冰天凍地、饑寒交迫,、槍林彈雨,、向死而生的戰(zhàn)斗場景，可能是懷念征途中犧牲的戰(zhàn)友們,，也可能是盤算明年日子怎么過……,！

母親收拾完鍋碗瓢盆，嘮嘮叨叨著,，盤腿坐在熱炕上,，就著昏黃的煤油燈縫縫補補，我和哥哥姐姐們趴在被窩里,，咿咿呀呀讀課本,，非常難得的是，我的父母親都多多少少上過幾天學,，在那個“知識越多越反動”,、鼓吹考試交白卷的年代，能堅持讓我們讀書識字,、睜開了眼睛,！

到現(xiàn)在我還記得母親納鞋的姿勢，她左手拿著裁好的鞋底,，嘴里噙著粗糲的麻繩,，右手用木柄的錐子在鞋底上戳個眼，然后放下錐子,，拿起針來,，先在右鬢間抹上一下，再用右手中指上的頂針使勁頂過去,，納上一針,，一針一針不容易，千針萬線密密縫,，母親手上都能勒出血來,，才能納出一雙鞋底，才能穿到我們兄弟姊妹腳上,。

慈母手中線,，兒女身上衣，誰言寸草心,，報得三春暉,，我的母親沒有戴過金銀戒指,，那個鐵頂針，就是她的戒指,，現(xiàn)在的人,，恐怕不認識頂針了。母親往右鬢角上抹針的動作,，我現(xiàn)在還歷歷在目,，那時候，也沒有現(xiàn)在名目繁多的洗發(fā)水之類,，但我記得母親的頭發(fā)是黑油油的,！

母親一邊納著鞋底，一邊會督促我們好好念書,，時不時念叨上一句斯文話：“秀才不出門,，盡知天下事”，人不好好念書,，長大了也是個睜眼瞎,；母親還說，古書上都說了：“書中自有顏如玉,，書中自有黃金屋”……,。

少不更事的我，常常會一邊聽著一邊想,，這個秀才真的了不得,，難道他長的是千里眼、順風耳,？他咋能啥事都知道,？那個黃金屋，又是個啥樣子呢,？至于顏如玉,，懵懵懂懂還不會想！

其實在我母親心目中,，秀才就是村子里識文斷字,、過年會寫對聯(lián)的人,，學校里教書的老師當然是秀才,，村子里供銷社賣貨的“主任”是秀才，保健站上的赤腳醫(yī)生是秀才,，生產(chǎn)隊里記工員也算是秀才,，至于公社干部、來村子里工作組的干部肯定是秀才,，但有一年,，革委會給我們村校派了一個貧下中農(nóng)代表來管理學校,，母親始終不認為他是秀才。

其實,，我們村子,、乃至周邊范圍，自清朝民國以來,，從來沒有考出過一個真正的秀才,。“推薦”出去過兩個工農(nóng)兵“大學生”,，恢復高考后,，他們自己好像是也不好意思承認，時代使然,。

其實在那個衣不遮體,、食不果腹的年代，我們那個小山村里,，“秀才”的標準,，已經(jīng)降低到張王李趙家的孩子小學畢業(yè)，都要張羅著割肉擺“席”,，宴請鄉(xiāng)鄰,，披紅掛彩，隆重慶賀的地步,，漸漸地相沿成習,，至今如此。

在父親默默地期盼下,，在母親的諄諄教導下,，三更燈火五更雞，我除了好好上學,，還偷偷讀了破四舊幸存下來,、當時不易得來的一些“禁書”。我小學畢業(yè)的時候,，家里也曾經(jīng)擺過“席”,，我記得是“五碗一盤”規(guī)格。國家迎來改革開放,、鄧公復出,，撥亂反正，恢復高考,，我考上大學,，去學校要自帶行李，家里為我的鋪蓋被褥發(fā)愁，沒有擺席慶祝,。

我們長大了,，父母親都仙逝了，我也終于弄懂了母親那時候教育我們時說的秀才不出門,，便知天下事的道理,，因為“秀才”通過學習，就能掌握書本上的知識,，就能知曉古往今來,、古今中外天下大事，就能悟出為人處世的道理,，就能做到雖不遠行而知曉,，雖不親見而明白。

當然,，放在今天,，古人的話也真的過時了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,，任何人只要有一部手機,、一臺電腦，足不出戶就能夠知道全世界發(fā)生的事情,，許多事情幾乎是現(xiàn)場直播,。秀才們、個別有文化的人壟斷知識信息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,，老百姓也不好愚弄了,。這些日子我沒有出門，冬夜里胡思亂想,、拉拉雜雜寫了點感想,。

王民生，張掖政協(xié)原副秘書長,，作家,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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