絲瓜的生存哲學(xué)
我家廚房的灰瓦被絲瓜盤踞著,,青葉黃花,,葳蕤絢爛。一條條酷似黃瓜,,瘦長苗條,,或垂或臥,,慘綠模樣,兀自涼風(fēng)里矜貴著,。
“數(shù)日雨晴秋草長,,絲瓜沿上瓦墻生?!辈粌H是我家的墻瓦,,還有四鄰八舍的也被它們占據(jù)著。姿態(tài)高昂,,生長強勢,。可是卻不受重視,,地位是極其低下的,。等到它枯干變形,老態(tài)龍鐘,,會被拎進廚房,,敲掉衰老的皮,洗刷油膩污垢,。
且有一個不悅耳的乳名——絲果子,。尤其我們的鄉(xiāng)音響亮板硬,一出雙唇,,擲地有聲,。“絲果子”聽起來便有幾分煞氣,。沒有人喜歡,,也很少被提及。
記憶里,,受重視的是院里的那一架葡萄,。春天時,母親就開始忙活了,。搭架,、插枝,、澆水,日日盼望著,?;液值母芍ι希`出一丁點嫩芽,,眼尖的母親欣喜得呼來一家人觀看,。生蟲了,生病了,,也從不會噴藥,,母親總是親自下手,一片葉一片葉翻過去,,十分細致,。
還有南墻根的一片南瓜,也是母親的心愛之物,。秧苗,,栽種,澆水施肥,,翻藤,,扎花。樣樣親力親為,,小心謹慎,。一次,好奇的我終于忍不住下手幫她干活,,笨手笨腳地碰掉了一朵花,,沒想到母親卻訓(xùn)斥了我一頓。其實,,南瓜花和絲瓜花很相似,,形狀顏色。而母親嚴厲地告誡我,,一朵南瓜花就是一個大南瓜呀,!
絲瓜花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。它開得實在繁盛,,以至于傍晚從高高的屋脊上滾落到院子里,,蔫蔫的一地。我正在大門外舉著掃把和小伙伴們一起撲蜻蜓,,卻聽到母親高聲喚我,。母親又要我掃院子了!我一百個不情愿,,嘟著嘴,,邊揮舞著掃把,邊向母親抱怨:“你這是哪年哪月種的呀,?”她愣了一下,,竟也答不上來,總之很久了吧,。我開始對它起了恨意,。趁母親不注意,跑到墻根把它們連根拔起,。過了一會兒,,母親看見了,并不訓(xùn)我,,只是搖頭笑笑,。然而第二年,絲瓜又從墻邊鉆出,,順著墻壁,,爬滿了房頂。細瘦的藤蔓,,一派強硬,。
深秋了,南墻邊枯黃的南瓜藤葉里躺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南瓜,,我使勁力氣也抱不起來,。母親會找來不穿的舊衣服,裹了一層又一層,,小心翼翼地放在西屋的大缸里,,貯藏著,留待冬日里慢慢吃,。母親再望望房頂上身材走了形的老絲瓜,,找來兩根長竹竿,接在一起,,戳下來幾個,,扔在廚房門后。房頂上還有很多,,母親不去管它們,,一年一年地在風(fēng)雪雨霜里自生自滅。
直到對門的六叔帶回了一個外地媳婦,,絲瓜的命運才稍稍改觀,。六嬸踩著凳子,踮著腳,,在她家的墻壁前尋來索去,。晚飯時,,六叔的碗里就多了些瑩碧爽滑的菜,煞是好看,。六叔得意地說,,這是絲果子呀,好吃得很,!鄰居們你一筷我一筷,,嘖嘖稱贊,似乎發(fā)現(xiàn)了新大陸,。于是,,絲瓜一躍成了各家飯碗里的常客,??墒悄赣H依然持有偏見,那絲狀的纖維怎么能吃呢,?盡管已經(jīng)長大的我,,給她講過很多次,絲果子在眾瓜果里最有營養(yǎng)價值的,,而她卻依舊嬌貴著她的葡萄和南瓜,。
后來,母親漸漸迷上了養(yǎng)生,,常坐在電視前看養(yǎng)生類的節(jié)目,。有一年,中秋回家,,院子里竟多了一架絲瓜,。母親笑瞇瞇地說:“我給絲果子平反啦!”
晚風(fēng)里,,絲瓜與葡萄比肩而立,,滿架黃花,卻是寵辱不驚淡然的樣子,。不以物喜,,不以己悲。人生一世,,草木一秋,,絲瓜按照自己的方式依舊堅韌樂觀地活著。
□耿艷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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